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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侠客行(1)(1 / 1)

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末蝉鸣声中,淮右盟的护法马胜便和女儿马平儿一起继续出发赶路了。

“引火的镰石收好,不要被雨润了。”

马胜看着男装的自家女儿,小声提醒。“今日没有露水,又闷得厉害,怕是又要下雨,一下雨,缺吃的都不能缺这个……”

“懂得!”大约才二十出头的马平儿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却还是先将一把长剑细细的用丝绢卷好,然后再去看布袋里的一堆杂物,还不忘从中取出一把梳子,将有些腻的头发给疏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张油纸擦了擦脸。

马胜见状,便要再说些什么。

却不料,马平儿早有猜度,不等父亲开口便立即呛声回去:“还是刀剑最重要……爹你看看这世道乱成什么样子,哪哪都有盗匪,帮派、庄子也都黑了起来,还有朝廷的人,比盗匪还盗匪,没有刀子是真要死人的!”

说的好像她只是护住了刀剑一般。

“话虽如此,你也没有人家倚天剑的修为。”马胜闻言叹了口气。“本事不到,江湖上,还是规矩、面子、人情、利市这些东西最重要……咱们有要事在身,脏污一点碍不着事……记住了,咱们是泗水上来的潮客,是听到徐家消息,不得已来找王家送帖子的潮客,千万不要强行出头。”

马平儿多少晓得自家父亲道理还是对的,而且自己的修为也的确只有正脉八条的水准,连真气都无法外显,算不上是高手,便只好闭嘴,草草点查起了物件。

但父女俩临出这个城外夜店草棚前,做女儿的还是心有些不服气,到底是牵着骡子还了一句嘴:“我修为不高,可武艺好、力气足!真打起来,未必就怕了多我两脉的高手!”

她爹马胜正是十条正脉的高手。

只不过,马胜如何会跟自己女儿计较这些小事?只是仰头望了望头些废话。“一征东夷的时候废掉的,道士都被拉走随军了,都没回来,附近几个宗族的人想占下来,还打过几场,结果二征东夷一来,这附近几个村子也没了那个力气,王氏又看不上这点东西……”

马平儿心思不在这里,只是胡乱敷衍颔首。

而就在父女二人都显得无聊之际,天色渐晚,外面忽然马蹄阵阵,继而有人直接闯入观内,然后明显发觉了自己二人的牲畜,引得二人紧张不已……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后来,还能躲出去,现在却是躲无可躲。

马平儿准备起身查看,却被父亲拦住。

“观里的主人请了。”

外面的人尚未入内,便直接扬声来问,乃是北地腔调,倒是显得客气。“外面雨大,耽误了路程,来不及到外黄了,敢问里面可还有些空地,容我们兄弟三人起堆火?若是不方便,现在就走。”

马胜听完心中大定,随即在堂内应声:“客人请了,我们父女也不是本地主人,是泗水的潮客,给济阳王五郎家送帖子的,跟你们一样错了路程,没法渡河了,为了省点钱,所以过来……如不嫌弃,进来一起拜拜黑帝爷便是。”

“叨扰了。”那人即刻应声,随即便是脚步声起。

“什么叫潮客?”脚步声中,又有年轻男声好奇来问。

“不知道,我是洛阳本地的破落户。”第三人声音干脆。

而说着话,三个年轻人却已经踏入了堂内,然后为首一人也不看神像,而是朝马氏父女那边一扫,便一时好奇起来:

“天色已晚,两位为何不起火?”

马平儿尴尬一时,加上对方是个挺体面的年轻男子,自己却蓬头污面,所以只能低头小声以对:“火石被潲了。”

“原来如此。”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双大白牙,也将一个炭盆在神像另一侧放下,却同样不用火石。

马氏父女尚在疑惑,后面最小一个的年轻人早已经走过来,取出引火的油布软草,只是打了个响指,便燎起火星。

马胜眼尖,瞬间明悟,这不是变戏法,而是说这个连潮客是什么都不知道年轻人应该是个离火真气的高手,比自己还高,最少是十一、十二条正脉,甚至已经正脉大圆满,否则不可能轻松外显真气,勾动明火。

除此之外,随着火苗燃起,马胜心中已经有了更多猜度……这三人,两个二十六七,一个刚刚二十出头,修为应该都是一:“上个月就到了下邳……人太多了,泗水都堵住了,但御驾本身很快,来之前应该在过淮河,现在应该已经过淮河、到江都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么急?”王姓男子当即不解。“之前在琅琊路段还跟队伍在一起?如今难道自家跑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马胜当即苦笑:“不知道,什么传言都有,甚至有人说是出了的,因为两家委实类似,唯一能说的,就是他家跟徐家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王家似乎什么都矮徐家一头,祖上矮一头、家业矮一头、名声矮一头,甚至如今也居然是年轻人当家,乃是族中的五郎王叔勇,与徐大郎年纪仿佛,但不知为何,王五郎一身修为、名头、见识也都恰恰矮了徐大郎一头……据说他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到了奇经阶段后,只是专心练习引气的箭术,不练刀枪与马上功夫,因为箭术这个东西,偷袭过来,便是你修为高一头,也未必挡得住……不过,因为走了这个偏门,周围还是说,王五郎弱了徐大郎一头。”

“这倒是实话。”张姓男子依旧感慨。“徐大郎是文武并重,经学、武艺、兵马、修行、管理、交际,一样不差,似乎还通医学,走得是正经堂皇的路子,本身天赋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比的,只要耐住性子磨砺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至于这个王五郎,若只是为了修为和武力上短暂压徐大郎一头,而弃了正经的路子,反而坐实了矮了徐大郎一头的说法。”

这见识,果然是官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徐大郎这么熟?

莫非是靖安台的人?靖安台的人也逃了?

所以,懒得计较自己这只潮客?

马胜正在胡思乱想,那边王姓男子忽然开口了:“那三哥,咱们是要去王五郎家里,还是徐大郎那里?”

“无所谓,看看吧!”张姓男子平淡应声。“哪个近去哪个便是……”

“三哥没想好路子吗?”王姓男子似乎是有些忍耐不住。“之前也不上沂蒙山,也不下巨野泽,都只是绕一圈出来了?”

“不是没想好路子。”周姓年轻人插嘴道。“三哥是在看哪边合适……沂蒙山那里出头的椽子的先烂,而且什么知世郎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偏手下兵马又没个正经的布置;巨野泽那里安全是安全,却干脆像是土匪……现在王徐这种豪强,也是一团乱账,又是内斗,又是欺压百姓,便是为首的人是难得的人才,也难掩豪强习气。”

“那去淮右盟如何?”王姓男子认真来问。“淮右盟姓杜的,不是三哥的兄弟吗?淮右盟好大产业,三哥从容取了,从江淮上起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姓年轻人愤愤道。“姓杜的如今算是半个官面人物,而三哥刚刚上了黑榜,众矢之的,我们只三人过去,谁晓得会不会为了前途卖了我们?要说可靠,还是北面可靠,根子上跟朝廷不是一条心。”

“杜破阵能有今日,全靠三哥提携,而且不是说挺义气的吗?”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

“……”

马氏父女早已经骇然,私下不知道换了多少眼色,听到淮右盟的时候,手里的肉干差点没掉地上……尤其是马平儿,根本遮掩不住。

而王周两个男子,不是没注意到那对父女的紧张,却明显是仗着自己修为高超,而且可能确实是急了,所以毫无顾忌。

至于为首那人,也就是如今黑榜第三的通缉要犯屠龙刀张行张三郎了,虽然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不语。

“三哥,你到底是什么主意?”王姓男子,也就是王振了,忍不住追问一句。

“若是有时间,我想都转一圈看看。”张行坦诚以告。“徐王这些东境豪强,包括河北的豪强,都要看看……淮上老杜那里也要看看,荆襄南阳也想去看看,甚至还想去东夷、北荒、江东都走一遭……”

“这是为什么?”王振诧异至极。

“因为我是真想掀翻暴魏,重安天下。”张行抱着怀干脆以对。“而欲如此,首先要懂得汇集和收拢力量,其次要懂得时局走向,因时而动……刚刚你们说我这个不入,那个不去,是不对的,要我说,既然要决心推翻大魏,必然要汇集所有人的力量……所以,徐、王这种豪强之家的英俊人物,河北豪杰的冲锋陷阵之士,淮上的帮会、巨野泽的溃兵、沂蒙山的土匪,甚至部分愿意造反的关陇野心家,我都不在乎,都想拉拢过来,但要拉拢他们,便该晓得他们的运行模式,靠什么活什么养,哪里好哪里不好?然后还要以我为主,改造他们,选用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所以,哪里能急呢?”

王周二人各自安静下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看到,皇帝去了东南,曹皇叔留在洛阳,西北有武力根本和仓储,东南有财来源和新到的大军,两边只要维持和睦,再加上圣人不再折腾,大魏朝的局势一面是下了一个大台阶,另一方反而会一时稳固下来……”张行坦诚以对。“换言之,此时的局面,只是烟尘四起,河北、中原、东境全乱,却不会是个真正起事的好时机,而我们也是有时间先收集情报,观察局势的。”

“就是这个道理。”周行范信服的点点头。“这时候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那些屯军世代从军,怕的是劳师远征,怕的是圣人折腾,真让他们分开平叛打阵型都不会列的土匪,哪股烟尘能轻易起来?何况,咱们一路上过来,这时候起事的人毫无章法,个个都是土匪作风,不然三哥也不会沿途杀了那么多盗匪头子了。”

“其实。”张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那对父女一眼后继续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无论是淮上杜破阵,还是徐大郎,此时都不愿意真心接纳我,更不会随我做事……因为我这个时候是个烫手山芋,不接,他们要被江湖豪杰耻笑,接了,他们家大业大过的好好的,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也挺难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王振有些焦躁不安。

“你这么着急吗?”小周也焦躁起来。“三哥之前便说了,大魏朝根基本来就不行,便是压下去一时,也压不下去一世,乱事只会越来越多……徐大郎也好,杜破阵也罢,都有不得不起事的时候,到时候也才是我们真正打出旗号的时候。”

“我不是着急。”王振在火盆旁猛地拍了下被烤干的地面。“我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小周无语至极。“我都不怕!”

“不是你那种怕!”王振扬声盖了过去,却又旋即冷静起来,然后看向了张行。“三哥……我是怕我跟不上你!我一个破落户,靠着修为入了伏龙卫,但还是个破落户,生生死死的全都不怕,可就怕认真……你若是直接凑合起事,无论是去截官杀人,还是落草起事,大不了跟着你豁出命来嘛,也算是对得起你的提拔还有当日浮马过河的豪气……可没想到,你是真沉得住气,真存了安天下心思的……我这种人,也能干的起来那种事业吗?怕就怕,事业快干上去了,你都要成龙成圣了,我却一个跟头栽下来,还怨不得别人!”

小周终于愕然,张行也彻底严肃。

但王振复又来看小周:“还有你小周,你是将门出身,必然是读书的,你应该更晓得,祖帝、唐皇那种事业有多难吧?你以为你就行了?”

小周尴尬以对,却又面色涨红:“所以,你要怎么办?”

“三哥!”王振认真来看张行。“我一路上想了许久,你是要做大事的,我这种人跟着你,只会沉不住气,坏了你的计划……”

“你想散伙?”小周愤然打断对方。

“不是散伙。”王振来看张行恳切来说。“三哥,当日过河时我既跟了过来,这条命便是你的了,绝不会再投他人……但我委实不是个有本事有德行的……三哥若信得过我,给我指条路出来,以我的修为,怎么也能在哪里给三哥存下一伙子人,到时候三哥只要大旗一起来,我天南海北也要去见你。”

“这是我的不对。”张行认真点了点头:“我只晓得万事以人为本,要有兄弟帮衬才能成事,却忽略了人人皆不同……区区两个兄弟,都不能按照你们的性情、能耐给妥善使用,委实眼高手低……其实,你若是这般说了,我反而能指的地方多了去了,徐大郎那里、淮右盟那里都可以,留下来做个联络什么的……但你是唯二跟着我来的,我更希望你去芒砀山,我准备在那里藏个根本。”

王振如释重负,立即点头,却又醒悟式的看向了马氏父女。

张行和小周也直接看去。

马胜情知是自己父女刚刚听到淮右盟时失态过度,已经暴露,所以赶紧坦诚来言:“小的其实是淮右盟的人,此番来找徐大郎,也是为了打听张三爷的下落,没想到道旁相逢……其实,我家盟主思念张三爷思念的紧。”

“杜兄记得我,那是我的幸事。”张行微笑道。“但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你们几万口子都要吃饭,尤其是往后几年,淮上与涣水正是东南西北的联结要冲,朝廷只会盯得更紧,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局面?你回去告诉杜兄,我晓得他的难处,但也请他务必义气一些,替我照顾好芒砀山的兄弟。”

马胜也如释重负,自己此番得了这个言语,怕是一步就位,回去后能直接成为掌握一处河口的舵主也说不定。

而就在几人要再说话的时候,张行忽然抬手示意,五人便齐齐安静下来。

片刻后,果然有马蹄声阵阵,穿透雨幕,听声音,俨然有一支不下数十骑的队伍,团团包裹住了破观。

“不会是徐大郎怕三哥要找他,却不晓得三哥的修为进度,想路上灭口吧?”王振冷笑一声。

“徐大郎没那么眼皮子浅。”张行平静做答。“来的必然是他人……靖安台自家都要乱上一阵子,根本来不及……所以,只会是王家王五郎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个宏亮的声音:“济阳王五在此,敢问可是沽水替天下除大贼的张三爷在内?王五知道张三爷离了巨野泽,已经守住渡口、城门七八日了……但求一见,以慰平生!”

张行笑了笑……他如何听不出来,这王五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徐大郎不敢迎的人,他敢迎!徐大郎不敢做的事,他敢做!

而说句不好听的,既然遇到这么一位,不迎上去做点事情,反而显得可笑。

一念至此,张行霍然起身,往外而去,王振、小周也都赶紧跟上。

马氏父女也赶紧起身,其中马平儿面色涨红着便要随之而去,却被她父亲直接拽住。

“爹。”马平儿一时跺脚。“张三爷既然露了身份,咱们作为淮右盟的人,如何还要躲闪?刚刚不是说了嘛,大魏迟早要撑不住,咱们淮右盟迟早也要起事……这时候正该见识一下。”

“那就等到迟早起事那一日再说。”马胜严肃以对。“在那之前,能过一天安稳日子,便是一天安稳日子!”

马平儿怔了一怔,只觉得父亲平生都未对自己说过这么严肃的话来,只能黯然留下。

ps:感谢曹亚老爷的连续上盟……居然是飞机……感谢梨花司老爷、母猪催情专家老爷、醒在深海1i的猫老爷的上盟,感谢王瑞恩老爷的打赏。

几位老爷过年好啊……祝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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