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4章(1 / 1)

赵高的处置之法是:每日派六名能事文吏遍阅书文奏报,而后轮流向他简约禀报,赵高择其“要者”相机处置。所谓要者,所谓相机处置,便是赵高只将涉及人事兵事的公文择出,由他拟好诏书再禀报胡亥加盖皇帝玉玺发出,其余“诸般琐事”一律交丞相府忙活。

期间,赵高唯一深感不便的是,每加皇帝印玺便要去找胡亥。从法度上说,此时的赵高是郎中令执掌实权,也仍然兼领着符玺令,符玺事所的吏员都是其部属。然则,皇帝印玺加盖的特异处在于:每向诏书或公文国书等加盖印玺,必得皇帝手书令方可。实际则更有一处特异:无论符玺令由何人担任,实际保管并实施盖印的印吏,从来都是皇族老人,没有皇帝手令,即或符玺令赵高本人前来也照样不行。如此法度之要义,便是确保皇帝印玺实际执掌在皇帝本人手中。对于赵高而言,虽说糊弄胡亥根本不是难事,然则也难保这个聪明的白痴冷不丁问起某人某事,总有诸多额外周旋,是以赵高每每为这加盖印玺深感不便。

这日,赵高接少府章邯紧急奏章,请以骊山刑徒与官府奴隶子弟编成大军平定暴乱。赵高立即拟定了皇帝诏书,可一想到要找胡亥书写手令便大大皱起了眉头。平定山东盗军自然要做,否则赵高也照样要被咔嚓了。可赵高不想让胡亥知道天下大乱,赵高要让胡亥沉湎于奇异享乐不能自拔,成为自己股掌之间的玩物。然则不找胡亥又不能加盖印玺,赵高一时当真感到棘手了。

“召阎乐。”思忖良久,赵高终于低声吩咐了一句。

早已经是赵高女婿且已做了咸阳令的阎乐来了,带着一队随时听候命令的驻屯咸阳的材士营剑士。两人密商片刻,立即带着剑士队向符玺事所来了。阎乐虽是犬马之徒,然赵高很明白此等大事必须亲临,印玺要直接拿到自己手中,不能在任何人手中过渡。符玺事所在皇城深处的一座独立石墙庭院,虽大显幽静,却也有一个什人队的执戈郎中守护着。赵高是郎中令,统辖皇城所有执戈郎中,到得符玺事所庭院外立即下令护卫郎中换防。十名郎中一离开,阎乐立即下令剑士队守护在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便大步跟着赵高走进了这个神秘幽静的所在。

“郎中令有何公事?”幽暗的正厅,一个白发老人迎了出来。“皇帝口谕:交皇帝印玺于郎中令。”赵高很是冷漠。“郎中令敢矫诏么?”老人冷冷一笑。

“足下该当明白:皇帝印玺必须交郎中令。”阎乐阴狠地一笑。

“大秦社稷依旧,大秦法统依旧……”

话音未落,阎乐长剑洞穿了老人胸腹。老人睁着惊愕愤怒的双眼,喉头咕咕大响着终于颓然倒地了。赵高冷冷一笑,一把揪下了老人胸前硕大的玉佩,大步走进了石屏后的密室,片刻之间便捧出了一方玉匣。见赵高点头,阎乐走到门外一挥手,剑士队立即冲进了庭院各间密室,几乎没有任何呼喝动静,片刻间便悉数杀死了符玺事所的全部皇族吏员。

当夜,赵高向章邯发出了加盖皇帝印玺的诏书。之后,赵高小宴女婿阎乐与族弟赵成贺功。阎乐赵成都没见过皇帝印玺,一口声请赵高说说其中奥秘。赵高也有了几分酒意,说声索性教尔等开开眼界,便搬出了那方玉匣打开,拿出了那方人人只闻其名而不见其实的天下第一印玺。那是一方在灯下发着熠熠柔润的光泽而说不出究竟何等色彩的美玉,其方大约三四寸许,天成古朴中弥漫出一种荧荧之光。

“一方石头,有何稀奇?”赵成很是失望。

“你知道甚来!”赵高训斥一句指点道,“夏商周三代,青铜九鼎乃是王权神器,于是有楚庄王中原问鼎之说也。自九鼎神奇消遁而战国一统,这皇帝印玺就成了皇权神器。为甚?秦之前,臣民皆以金玉为印。自始皇帝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为印材,臣民不能以玉成印。故此,玉玺便成皇帝独有之天授神器也!这印钮是何物?知道么?”

“这……”阎乐赵成一齐摇头。

“这叫螭兽钮。螭者,蛟龙之属也,神兽之属也,头上无角,若龙而黄。所以如此,秦为水德,蛟龙以彰水德也。”赵高对学问之事倒是分外认真,“这印面刻着八个秦篆文字,知道是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阎乐赵成异口同声。

“何人写的?”

“李斯!”

“对了。”赵高嘴角抽搐着,“李斯此人,老夫甚都不服他,就服他才艺。你说这个老儿,非但一手秦篆惊绝天下,还能制印!这皇帝玉玺,当初连尚坊玉工也不知如何打磨,这个李斯亲自磨玉,亲自写字,亲自刻字,硬是一手制成了皇帝玉玺!人也,难说……”赵高一时大为感喟了。

“听说,这块石头也大有说头。”赵成兴冲冲插话。

“再说石头,割了你舌头!”赵高生气了,“这叫和氏璧!天下第一宝玉!是楚人卞和耗尽一生心血踏勘得来,后来流落到赵国,幸得秦昭王从赵国手中夺来也。不说皇帝之玺,也不说印文,只这和氏璧,便是价值连城也!若是当年的魏惠王遇上和氏璧,你教他用都城大梁交换,只怕那个珠宝痴王也是乐得不得了也!”

这一夜,赵高醉了,李斯老是在眼前晃悠……

二、逢迎反击皆无处着力李斯终归落入了低劣圈套

天下暴乱之初,李斯由难堪而绝望,几次想到了自杀。

自七月以来,丞相府每日都要接到山东郡县雪片般的告急文书。先是大泽乡,再是蕲县,之后便是一座座县城告破,一处处官署溃散;职司捕盗的郡县尉卒被暴乱的潮水迅速淹没,郡守县令背叛举事者不可胜数。盗军势力大涨,夺取郡县城邑连打仗都用不上,只派出一群群乱哄哄的人马鼓噪举事,且公然号为“徇地”。短短月余,暴乱飓风般席卷天下,除了岭南、陇西、阴山、辽东等边陲之地,整个帝国山河都不可思议地风雨飘摇了。长子李由为郡守的三川郡,也是好几个县接连出事,县令逃跑了,县吏举事了,官署溃散了。李由为抗御盗军四处履险疲于奔命,然始终无法挽回颓势,终究被吴广的数万盗军围困在荥阳。三川郡是关中的山东门户,消息传来,咸阳庙堂顿时骚动了。依附赵高的新贵大臣们纷纷攻讦丞相府,说李斯身为三公,竟令天下群盗蜂起,该严加治罪以谢天下。李斯大感难堪,几次对冯去疾示意,老臣们该出来说说公道话,天下盗民蜂起究竟罪在何方?然仅存的几个功勋元老素来对李斯在始皇帝病逝后的种种作为心有疑忌,包括冯去疾在内,始终没有一个人为李斯说话。

正当此时,赵高送来了一件胡亥批下的奏章,李斯顿时惶恐不安了。这是此前李斯给胡亥的上书,请皇帝大行朝会,议决为天下减轻徭役并中止阿房宫修建。胡亥在这件奏章后批下了一大篇话,先说了《韩非子》中对尧帝禹帝辛劳治民的记述,而后显然地宣示了对尧帝禹帝的不屑:“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行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勉也,非贤者所务也。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适己而已矣!此所以贵于有天下也。”这等荒谬之极的强词夺理,李斯连对答的心思都没有,只有轻蔑了。因为,照胡亥这般说法,始皇帝一代君臣的奋发辛劳也就是“不肖人”了。但是,胡亥后面的责难却使李斯如芒刺在背了:“夫所谓贤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

李斯立即嗅到了这件问对诏书潜藏的杀机,此等辞章陷阱,绝非胡亥才具所能,必有赵高等人在背后作祟。然则,这是明明白白的皇帝诘问臣下的诏书,你能去追究赵高么?天下大乱之时,皇帝问如何能安天下而治万民,身为丞相,能说不知道么?以自古以来的政道法则,三公之天职便是治民以安,民治不安,责在三公。今天下群盗蜂起,丞相能说这是皇帝过失而自己没有过失么?况且,丞相儿子身为大郡郡守,也是丢土失城一片乱象,皇帝若从了一班新贵攻讦,将李氏灭族以谢天下,又有谁能出来反对?其时,李斯白白做了牺牲,也还是百口莫辩,又能如何?诚然,李斯可以痛快淋漓地批驳胡亥之说,可以留下一篇媲美于《谏逐客书》的雄辩篇章,全然可以做另外一个李斯。然则,必然的代价是李氏举族的身家性命,甚或三族六族的灭门之祸。一想到毕生奋争却要在最后惨遭灭族刑杀,李斯的心头便一阵猛烈地悸动……反复思忖,李斯终觉不能与这个绝非明君的胡亥皇帝认真论理,只有先顺着他说话,躲过这一举族劫难再说了。

当夜,李斯写下了一篇长长的奏对。

此文之奇,千古罕见,唯其如此,全文照录如下:

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君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行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已,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人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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