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1 / 1)

再看三名赵国骑士,却是大为狼狈。这三名骑士本是真正的圈马师从军,骑术之精战马之良在赵军中都是出类拔萃,寻常间圈赶四五十匹的马群毫不费力,比马商之马师的三十匹通例自是高出了许多。今日六十匹马群虽说稍许见多,但草原之上利于奔驰,依坐下战马之良骑士骑术之精,断不至于输给林胡少年。然则除了开始飞驰稍许领先之后,赵军骑士便不断遇到难堪。先是当先骑士猛追头马,头马不断急骤转弯兜圈子,连续五六个大回环,骑士的套马竿竟是无法伸出。与此同时,另一个骑士便在堪堪伸出套马竿的时分,马竿后端却被随风卷动的宽大衣襟裹住,骑士马竿一抖便想甩开衣襟,不料却又被一尺多宽的衣袖兜了进去,情急间回头,套马竿不偏不倚却套进了坐骑脖颈,战马骤然受惊嘶鸣人立,骑士竟被仰面摔下了马背!饶是如此,马竿把儿却仍然纠结在衣袖衣襟中致使套在坐骑脖颈上的套子无法松开,战马不明所以竟是拖着骑士狂乱飞奔,直窜万千马海之中!

“笨熊要死!马群要疯!”岱赫巴楞一声大吼,便飞身跃上身边一匹光脊梁马闪电般飞驰草原。赵国马队的将军大惊,一挥手便有三骑挺着套马竿飞出赶上。赵雍也是心下疑惑,这岱赫纵然本领高强,赤手空拳却如何进得汪洋涌动的马海?如何降伏得惊疯烈马?便在瞬息之间,岱赫已经飞近汪洋马海,但闻一声凄厉奇绝的啸叫,马群竟是轰然散开躲开了疯狂的惊马。岱赫尖声呼喝着冲入马群,左冲右突竟是死死尾随那匹疯狂烈马,突然之间,只见他胳膊一抖一扬一声大喝,一条绳套箭一般直射出去,竟正正地套在了惊马脖颈之上!惊马骤然人立长鸣一阵,便打着响鼻回旋几圈终于安定下来。此时外围也有一名林胡马师进入马群,飞身下马一捞,便将那个被拖得一身鲜血的骑士夹在了腋下飞出马群。三名后来的赵国骑士恰恰赶到,接过同伴便飞驰会队。“赵人笨熊一样的!要惊疯了马群,我便剥了他皮!”岱赫飞马回来犹自怒气冲冲,“乌斯丹,赵人也叫骑士了?只配叫狗熊!”乌斯丹嘴角猛然抽搐几下却呵呵笑了:“岱赫头人,你这绳套也能圈马?”“啊哈哈哈哈哈!”岱赫一阵大笑,“真正的林胡骑士,都得用绳套!套竿,是娃娃们做耍子练手的。乌斯丹,你说赵国马师连我这些娃娃手也过不去,还嚷嚷驱逐三胡,娘老子真是好笑!”

乌斯丹紧紧咬着牙关,默然良久笑道:“岱赫头人,乌斯丹原出三百匹良马之价,买你三个上等马师如何?”“好说!”岱赫巴楞啪地打了个响指,“乌斯丹服我林胡,便没有高价我也送你了!”说罢向远处一招手,便有三个年轻精壮的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恭顺地垂手肃立着。岱赫巴楞指点着道,“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奴隶,看看,这里便是烙印。”大手一把扯开一个年轻人的衣领,便见一只黑色鹰头人身赫然附在一大片肉红底色之上!岱赫在年轻人背上啪地拍了一掌,“你等三个的女人留下,做我的母狗了!从目下起,你们的主人便是乌斯丹,明白?”三人低着头齐齐地嗨了一声,又齐齐地俯身爬在乌斯丹脚下嗨地一声。“这叫主人认身。”岱赫笑道,“踩他们每个一脚,要狠!”

“他们都是上等马师?”乌斯丹嘴角又一抽搐。

“不信老岱赫么?”骤然之间,岱赫的脸便黑了。

“自然信了。我认!”乌斯丹猛然抬脚踩出,三个奴隶竟是高声齐喊:“谢过主人!”两日之后,乌斯丹马队便赶着六百匹马南下了。有三个奴隶马师圈赶马群,竟根本不用赵国骑士动手。一路之上,乌斯丹却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竟日低头沉思。进得平城,马群留下,乌斯丹立即下令:三个奴隶马师一律赐姓赵,封武士爵,分别以龙虎豹命名,充做贴身护卫。三名奴隶此时方知这是赵国君主,竟大是兴奋,嗨嗨连声地表示效忠主人,不要官爵。赵雍却黑着脸硬邦邦一句:“赵国没有奴隶。从今日开始,你三人便是赵军马术教习。但有军功,便有重赏,若得误事,立斩不赦!”三人一阵惊愕,竟骤然欢呼跳跃,又一齐匍匐在赵雍脚下大哭起来。护卫将军一脸愣怔,本想说此三人尚需考察,看看赵雍脸色却硬是没有敢进言劝谏。

六、我衣胡服我挽强弓

九月底,当赵雍马队回到雁门长城时,赵军截击胡人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不出赵雍所料,果然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楼缓禀报说,依照事先谋划与备兵之精细,本当大胜一场,给胡人一次重创的,可结局竟是损兵三万余杀敌三万余,丧失了这次好容易捕捉到的战机,当真不可思议。近百年以来,中原各国与匈奴胡人交战的最大困难,便是难以在适当季节适当战场捕捉到胡人主力并与之决战;往往是屯兵两三年,也截不住胡兵一支超过万人的部族大军;你要狠命猛追,他便无影无踪,你要回军驻屯,他便疾风般杀来,若不预先埋伏,你便是尾追而去也是无法堵截得住。惟其如此,一次能截住三胡六万大军的战机,当真是可贵之极。楼缓精心筹划两年,出动了全部十万大军埋伏,分明是将三胡大军分割在了岱海西部峡谷,可最后竟让三胡在大军重围之下强行突围而去,实际便是白白丧失了这次数十年不遇的良机。楼缓痛心自责,敌入重围而去,大将无能之罪也,请君上治楼缓以正法度!赵雍却是默然良久,突兀问道:“此战之后,胡人至少三五年不敢大举进入长城,可是?”“该当如此。”楼缓谨慎道,“林胡举族不过六十余万人口,成军精壮不过十余万,一举丧师三万,当是前所未有之重创,几年内断不敢进入长城深掠。”

“如此说来,还可做得一件大事。”

“君上何意?”突然,楼缓觉得国君想得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楼缓,马奶子工效如何?”赵雍莫测高深地一笑。

“大好!”楼缓顿时来了精神,“军粮省了一半,牝马也有了用途,连雁门关民众都有了事做。兵士出长城根本不用再带军锅刁斗,只两袋马奶子三块酱牛肉,便是三日军食,当真利落也!”

“如此说来,胡人尚有堪学处了?”

“上天造物,原是互补而成世事。华夏有所短,胡人有所长,并非怪异也。”“好!”赵雍双掌猛然一拍,“好一个‘华夏有所短,胡人有所长’!但有这番见识,楼缓堪当大任也!”“君上,”楼缓困惑地笑了,“这是你的话啊?”

“噢?我的话么?”赵雍哈哈大笑,“我看还是你的话好!便是你说的了!”“君上之意,莫非要举国都喝马奶子?”

“如何?举国都喝马奶子?”赵雍更是笑不可遏,“楼缓啊,你想到爪洼国去了也。举国都喝马奶子,你却从哪里生出千百万牝马来了?”“倒也是。”楼缓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君上总是有所谋了?”

“知我者,楼缓也。”赵雍慨然一叹,突然却神秘地凑近楼缓耳边,“我想在赵国行胡服,兴骑射,你道如何了?”“行胡服?兴骑射?容我想想!”楼缓思忖一阵,“君上是要在军中推行胡服骑射,还是要举国胡服骑射?”“你说呢?”

“军中易为,举国难行。”楼缓思谋道,“军行为制令,国行为礼俗。衣食住行,衣为文华礼法之首,只恐非朝夕所能做到也。”“楼缓,且不说难易与否。”赵雍面色肃然,“你只说,赵国何以不能强兵?岱海之战,何以林胡能以六万兵力突破赵军十万之重围?赵氏军争起家,却何以百余年不能以军争震慑天下?赵国朝野尚武,却何以今日四面边患压顶而来?赵国骑士号为华夏猛士,却如何连林胡少年也赢他不得?”一伸手,赵雍在帐钩上拿下马奶子皮囊便是一通猛灌,一阵粗声喘息,赵雍才渐渐平息下来,将这次林胡之行对楼缓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谚云,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若一味固守华夏文华礼法,何来因世之变?变则强,不变则亡啊!”楼缓本是士子入军,文武兼备,虽然算不得天下名将,却也是颇为难得的兼通之才。赵雍一席话与林胡一番故事,听得他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国君这番谋划的来龙去脉,思忖之下,竟是大为感奋,慨然拱手道:“君上目光高远,洞察时弊,臣以为大是!”“好!”赵雍慨然拍案,“我等思谋一番,便回邯郸。”

“大军交于何人?”

“廉颇。”赵雍没有丝毫犹豫,“此人老成勇迈,攻虽不足,守却有余。当得胡人三五年,便是大功一件。”“廉颇所部正是赵军主力,君上此断甚明。臣这便去部署。”楼缓转身大步去了。这一夜,楼缓的将军幕府彻夜灯火。五更时分,便有一支马队飞出雁门关,在霜晨残月中兼程南下了。回到邯郸,赵雍第一件事便是下诏擢升楼缓为国尉兼领官帅将,加爵上卿。楼缓自觉岱海之战有失,回邯郸本想自请贬黜而后辅助国君处置实际军务,不想突然擢升国尉且加爵上卿竟一时成为重臣,不禁便有些不安,连忙进宫惶恐辞谢。赵雍却是微微一笑:“楼缓第一个赞襄胡服骑射,岂非大功?岱海武战有失,邯郸文战补过。赵雍所望,岂有他哉!”楼缓顿时恍然,明白这是国君要他在这场胡服变俗之战中将功补过,心中虽是沉甸甸地却也是感奋异常,立时慨然拱手道:“楼缓原是边将,对胡服之变体察犹甚,愿为君上折冲周旋,虽斧钺加身而无悔!”赵雍目光顿时闪亮,却又喟然一叹:“胡服之变,非为赵雍一己之利,实是邦国安危之大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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