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1 / 1)

待鲁仲连沐浴梳洗完毕,一个老仆便送餐进来,吃过饭便再也没有人来了,大树上啁啾鸟鸣,更显得小庭院幽静异常。正当暮色降临,燕山晚风掠过院落,实在是凉爽惬意。

宽袍大袖,散发披肩,鲁仲连便在庭院徜徉漫步。虽然一路驰驱奔波,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要思谋一番,究竟是先见燕王,还是先见乐毅?按照纵横家游说传统,通常都是直接请见国君,成与不成,立竿见影。可在燕国,这个乐毅却是太要紧了,纵然说通了燕王,乐毅不通还是有可能前功尽弃。倒不是乐毅专权,而是这燕昭王对乐毅十分的倚重,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以燕昭王姬平之能,理乱招贤而大兴燕国,对乐毅却是如此推重,乐毅岂非奇人也?

还是在入楚之前,鲁仲连曾经对乐毅家世作过一番查勘,虽然始终没见过这个乐毅,实在却是歆慕已久了。在春秋时期,乐氏的第一个显赫人物是宋国的大司马乐喜。大司马掌兵,乐喜能征惯战,在宋国争霸中功勋卓著,乐氏由此而名闻天下。后来宋国衰落,乐氏族人便迁徙到了晋国,在晋国世家大族魏氏的领地做了“国人”,耕稼谋生。到了战国初年,乐氏又出了一个奇才,便是后来赫赫大名的兵家名将乐羊。这时的乐氏虽是“国人”,却是那种仅能温饱自立的平民农户,远非富庶世族,唯一比隶农优越者,便是可以从军做战车骑士。这个乐羊聪颖厚重,少时便将家中两车藏书反复揣摩,谈吐见识竟是每每令族人称奇!乐羊加冠之年,恰逢魏赵韩三家分晋,魏氏刚刚立国,魏文侯广招材士,魏国一片蓬勃兴旺。乐羊感奋不已,便要从军立功。族老们大是嘉许,合族之力,为他打造了一辆战车与一副上好甲胄,又购置了两匹汾马,乐羊便做了魏国骑士。那时魏国正在开疆拓土,战事频仍,十年之间,乐羊便以赫赫军功做了魏国上将军。

做上将军之后,乐羊的第一场大战便是进攻气焰甚盛的中山国。中山国恰恰卡在魏赵燕秦之间的大河东岸山地,夺得中山国,魏国便是北可直通阴山南可直抵淮水的第一大国了。也正因为如此,对中山之战便成为当时天下瞩目的焦点。中山国惶恐不安,便将在中山经商的乐羊的长子囚禁起来做了人质,派秘使胁迫乐羊退兵。乐羊对来使冷冷道:“父子,私情也。邦国,公器也。为将者,岂能以私情之生死,乱公器之进退?”中山国君本是乖戾暴烈,竟立即将乐羊之子投进硕大的油锅烹杀!而后立即派特使赶赴魏国军营,声言送给乐羊一份最丰厚的中山礼。中军司马打开木匣,却是一只打造得极为精致的铜箍木桶,桶身赫然四个大字——乐氏肉羹!乐羊一惊,几乎便要昏倒,却硬是以惊人地定力扶住了帅案,平静地说了一句:“且盛以杯过来。”中山特使原以为国君所料无差,乐羊定会神志昏乱而无法统军,却不料乐羊竟是平静冷漠如常,便大是惊悚,待乐羊坐在案前将一杯羹啜完,特使竟是当场惊裂心胆,瘁死过去了。

消息传到安邑,魏文侯大是感慨:“乐羊为国若此,竟食其子之肉矣!”

站在旁边的丞相睹师赞却笑着说了一句:“其子之肉,尚且食之,谁人之肉又能不食?”

魏文侯目光一闪,竟是默然无语。

待乐羊一战灭了中山国班师归来,魏文侯大封乐羊于灵寿之地,镇守中山,享万户之民。但是,魏文侯从此却对乐羊有了戒惧之心。乐羊深沉明睿,心知国君对自己有了猜疑,却是不动声色,接着便得了一种需要养息的重病,交出兵符并遣散了族中私兵,便请准魏文侯回封地养息去了。族人皆以为乐羊正在功业之时,大是不解,几位族老便来探询激励。乐羊笑道:“凡事成于一,败于二,况天有二心也?”从此深居简出,竟是从来不过问国事。后来魏文侯谋划要夺秦国河西之地,几次欲请乐羊复出,都终因睹师赞那支冷箭而不能释怀,竟是一直没有成行。后来若不是吴起从鲁国来投,魏国可能连一代霸业都难以为继。公忠能三才具备的乐羊,终其一生都未能获得魏文侯的信任,竟在长期郁闷中盛年死去,临终叮嘱子孙:“我葬灵寿,莫回安邑。”

后来,孟尝君说给鲁仲连一个故事:孟尝君祖上曾经问过魏武侯后期的丞相白圭:“魏文侯名过齐桓公,而功业却不及五霸,因由何在?”那白圭以商旅奇才做了魏国丞相,见识不凡,悠然答道:“魏文侯以学人子夏为师,以名士田子方为友,敬养宾客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齐桓公也。然则,对此三人仅私情而已,重用于国则疑。以私胜公,敬贤多疑,此文侯之短也。是故,文侯名虽盛而功业不及五霸也。”孟尝君对鲁仲连说,白圭这段话实际上是在说魏文侯与名将乐羊的故事,只不过顾忌耳目而借用子夏等人之名罢了。

因了这块说不出的心病,乐羊之后,乐氏族人便从来不在魏国谋求功业了。到得乐毅成了兵家名士,竟也毫不犹豫的投奔了衰弱的燕国,而不愿留在尽管不断衰落但却远比燕国强大富庶的魏国。便是这个乐毅,目下正在燕国执掌大军,与燕王极是相得,先见他还是先见燕王,还当真是各有利弊。当然,最好是一次能同时见这君臣二人,然则这样也有一样不利处:一旦碰壁,便再也没有了回旋余地。鲁仲连奔走列国,还从来没有为如此一个细节如此细加揣摩过,毕竟,这是关乎齐国命运的大事,一个不慎出错便是战火连绵,鲁仲连如何能不格外小心?

思忖良久,鲁仲连终是拿定主意:先见乐毅。

二、乐毅算齐见分毫

在蓟城的东南坊,有一座六进庭院的府邸,这便是目下在燕国炙手可热的亚卿府。

燕国是周武王灭商后首次分封的最老牌诸侯,始受封者便是赫赫大名的召公奭,周武王的弟弟。使燕人骄傲了几百年的,便是这最嫡系的王族诸侯。也正是这个原因,燕国的一切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了周人的习俗与传统。都城建筑也是一样,蓟城的格局几乎便是一个镐京翻版,只不过规模气势略小罢了。与镐京一样,蓟城王宫以外的街区都以“坊”划分,而“坊”的命名则以王宫方位而定。东南坊,便是王宫东南的一片官宅区。这里紧靠王宫远离商市,一色的青石板街,街中大树浓荫,几乎没有寻常行人,但有行走,都是辚辚车马,整个街坊竟是幽静得有些空旷。

令鲁仲连惊讶的是,亚卿府门前竟是车马冷落,与遥遥可见的相邻府邸的访客如梭相比,这里当真是门可罗雀。乐毅的亚卿之位与秦国当年的左庶长极是相似,职爵不是很高,权力却是很实在——领军主政文武兼于一身!无论在哪个国家,此等实权大臣都是百僚瞩目,更不说目下朝野皆知乐毅与燕昭王的莫逆情谊了,如何府前竟是车马寥落?

“临淄鲁仲连拜见亚卿,敢请家老通禀。”尽管心存疑惑,鲁仲连还是依礼行事,按照天下惯例,将这些门吏一律呼为“家老”。

“先生便是鲁仲连么?”一个带剑门吏从又窄又高的石阶上噔噔噔小跑下来,当头便是一躬,“请随我来便了。”

“请问家老,亚卿知晓我要来么?”鲁仲连大是惊奇,尽管他与乐毅有可能相互闻名,但却素不相识,也没有通过任何人通连中介,如何这乐毅便知道他要来?

“亚卿只吩咐:临淄鲁仲连若来,请在府中等我。余事小吏不知。”

“亚卿不在府中?进宫了么?”

门吏却只一句“余事小吏不知”,匆匆将鲁仲连领进第三进正厅交给一个年轻的书吏,便匆匆回头去了。书吏恭敬地一躬:“亚卿吩咐:事急,片刻不能回府,先生若欲等候,便请书房消闲。”言下之意,若只稍坐或不想等候,便在正厅上茶,也可以不上茶便走。鲁仲连素来豁达不拘小节,听罢便是哈哈大笑:“亚卿如此可人,不等却是如何?”书吏便是一拱手:“如此,先生请随我来。”便领着鲁仲连出了正厅,过了一道门槛影壁,来到第四进小院。

这是一进极是幽静的小庭院:北面正屋,两侧厢房,南面一道高大的影壁,便自然构成了一方天井;天井小院中,一片青竹蓬蓬勃勃;通向后进的走廊都从两边厢房后绕过,进入后园与跨院、厨屋等处的仆役人等,对这里完全没有干扰,却是幽静中带着隐秘。鲁仲连素来喜欢独居小庭院,对孟尝君那门户繁复的门客院更是熟悉,恍惚之间,便觉得这座小庭院直是套在千门万户之中的一个隐士居所,不禁便是一声赞叹:“简、密、静,好所在也!”及至巡睃再做打量,竟是油然生出敬佩之心来。

如此一座庭院通称为“书房”,原本便是奇特。北面三开间正房的门楣之上,却是一块长约六尺的白底绿纹玉,赫然镶嵌着“莫府”两个大铜字。门前一个红衣文吏垂手肃立纹丝不动,却是一尊石俑一般。这“莫府”便是“幕府”的本字,后人解说云“师出无常处,所在张幕居之,以将帅得称府,古称莫府。莫与幕同。”乐毅执燕国大军,莫府却设在如此不起眼的一间石屋,当真令人感喟。显然,幕府便是他处置军务的处所,是这“书房”里最不能为外人涉足的地方了。

东西两侧厢房也各有字,却都是竹牌红字,东曰“数典”,西曰“操乐”。显然,这东厢便是真正的书房,以“数典”命名,足见藏有诸多典籍;西厢便显然是琴室了,但有闲暇,操琴而歌,岂不快哉!鲁仲连原是多才多艺之名士,良马名器诗酒琴剑棋书歌,几乎无不喜好,如今见乐毅“书房”如此格局,不禁便大是赞叹:“如此将军,真雅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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